招来了亲人的来信
×月×日
今天,小品录像。
早晨醒来,想到一会儿中央电视台的有关领导和剧组的主创人员都要来审看。
想到大家的评头论足,仿佛要当众脱光衣服一样,我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安。
几个小品表演之后,轮到了我。我和陈晓旭表演“玩九连环”片断。
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坐着的主创人员,他们已把眼光集中在我和陈晓旭的身上。
不太自信的我,一阵紧张,原已准备好的戏忽然变成了一张白纸,脑子发空,什么内心活动,连台词都跑到爪哇国去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面庞肌肉堆满了过剩表情的机械人,平板得没有一点生气。
好容易演完了,我抬眼看下面。
“他象贾宝玉吗?”那一张张失望的脸上画着一个个大问号。
录像的失败,使我的心犹如从十二层楼上摔下来一样地沉痛。
“唉!”王导演叹了口气,对我说:“现在,我对三个演员能否把握好人物,感到不放心,这就是你,东方(指东方文樱,探春的扮演者,来自武汉儿童艺术剧院)、张莉。而三个人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不过,没关系,你思想上不要背包袱,演不好就下来嘛!没关系!”
导演的话轻描淡写,却如同霹雳一般击在我心上。
我脸上挂着勉强的笑,一个劲地想装得轻松点。脑子里却空荡荡的,心象石头一般地沉。
是呀,我还能演宝玉吗?
周末。楼里空空的,静静的。
住在北京的演员都放假回家了,未回家的人也自发地到会议室跳舞去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靠在床沿,颓然坐着。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忧伤,毋宁说是茫然。
片断表演、录像的失败,剧组、导演对我这“宝玉”产生了不信任的心情,我为此十二分地沮丧。
几天来,我已被折磨得精疲力尽。
只有一个念头:找导演谈,请他把我换下来……可是,广播、报纸都宣传出去了,热心的观众早已知道贾宝玉的扮演者是我。如果不演了,我将怎样交持?唉,真是骑虎难下!
“可是,你能演好贾宝玉吗?”我暗问自己,也怀疑自己。
这是一部举世闻名的巨著呵!
我根本缺乏书中描写的宝玉那种气质。人贵有自知之明。现在下来,总比今后让成千上万的观众唾骂要强十倍、百倍……我的思想翻来覆去地斗争着。终于,我拿定了主意----一个不光彩的主意:找导演好好谈谈,我不演了。
我望着深暗而沉闷的夜空,给自己鼓足了一个极不情愿的、辞演的勇气。
×月×日
昨晚,失眠到天明。
今天上午收到爸爸的来信:
强儿:
看完你给家里的信,我和你妈妈都很吃惊。万想不到,你对扮演宝玉这个角色是这般的不顺,精神压力如此重。我们都非常担心,也不知道如何劝慰你才好。昨天,我和你妈妈请了一天假,专程赶到峨嵋厂殷伯伯家里,把你的来信给他看了,想请他帮忙开导你,使你减轻点思想负担。他过两天就给你写信。我想,你也不要背那么重的思想包袱,万一不行,就回来吧。爸爸、妈妈理解你。你还年轻,生活的道路还很长,不要过分的忧虑……
父母的心似温柔的风,吹进了我那浓雾般的脑际。我心里不能平静,往事象洪水冲破了闸门似地涌了上来……
小时候,爸爸为了我多学点文化,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就为我买了基础课本,每天教我识简单的单词。
他童年时候家里穷,没念过什么书,他希望我能够多念些书。而不争气的我,总是调皮捣蛋,老师三番五次请家长。
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布满了爸爸艰辛的脚印。
我喜欢演戏,艺术的天地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爸爸不懂,帮不了我的忙,却四处奔跑,四处求人,帮我敲开文艺界的大门。他知道儿子想干这一行。爸爸头上渐渐增多的白发,妈妈额头上的条条皱纹都是为儿女操心而留下的!而现在,作为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还是这般地没出息,这般的不争气!
想到自己在困难面前的懦弱,想到爸爸、妈妈为我操的心,我真想大哭一场。
×月×日
殷伯伯(峨眉电影制片厂导演殷向霖)的信终于到了。
奋强:
你在当前的创作过程中必须解决一个问题----创作态度。就象体育上的竞技状态一样,是非常重要的,而且,表演比体育还重要。总括一句话:就是变压力为动力。奥运会上,我国跳高运动员朱建华没有拿到金牌,主要原因就是压力大大。如果你一天老想到什么名著,担不起,就必然在创作上紧张,这样非失败不可。创作要有信念,要自如和松弛。就是大明星,离开这种状态,也要失败的。你应该想:我就是宝玉。你不应该想贾宝玉是名著的人物,性格有多复杂,人物关系又怎样怎样,那你在表演上一定会做作、虚假,非失败不可。你应该回忆你在过去很多影片的表演,如你第一次演《冰山雪莲》,你想到复杂的角色性格了吗?没有。可你演得好!现代人的思想复杂得多,至于对《红楼梦》的评价、对人物的研究,那是理论家、评论家的事,你不要管,你要凭自己的生活体验去创作,把你放在大观园中----我就是他。总之,要满不在乎地去创作,而不要战战兢兢地创作。朱建华如果把世界纪录的包袱扔掉,肯定能得金牌。日本女排比赛前每人回家乡探亲,让乡亲们对她们施加压力,结果奥运会上因包袱重而失败。这个道理你应三思,你千万不要背包袱,你还年轻,即使被换下来,也没关系,你就当进行了一次实践和学习……
宛如干旱土地盼来了甘霖,龟裂干枯的土块,开始滋润了,松动了。绑在身上的包袱、顾虑、郁闷也渐渐地脱落了。殷伯伯,我感激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慈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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