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女儿诔》的文章学解读

内容提要:

  本文以《芙蓉女儿诔》为中心,以文章学为视角,从《芙蓉女儿诔》与《红楼梦》的关系、与《姽婳词》的关系、《芙蓉女儿诔》的个性化与“诔”体的类型化之关系、《芙蓉女儿诔》作为人物之文与作为作者之文等四个方面进行解读,从而对宝玉与晴雯情感关系的独立性、曹氏书写的完整性及《红楼梦》的文类特征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关键词:

芙蓉女儿诔、文章学、诔、晴雯、宝玉、姽婳词



  《芙蓉女儿诔》(以下称《芙蓉诔》)作为《红楼梦》所有诗文辞赋中最长的一篇,引起的关注自不会少。现代的研究者多把视点落在诔文的文体分析、思想内蕴和主题功能的意义探讨上,①其知识性和思想性丰富了《芙蓉诔》的阅读意义,但是,他们极少关注晴雯成为诔主的原因。由于脂批和护花主人、桐花凤阁主人等评点家强调《芙蓉诔》“虽诔晴雯实诔黛玉”的用意,②读者过多地关注晴为黛副③,往往忽视或淡化《芙蓉诔》正面表达的对晴雯的感情,忽略宝玉与晴雯关系的真实存在。本文将《芙蓉诔》作为小文章,放在《红楼梦》这篇大文章之中,从小文章与大文章的关系、小文章与另一篇小文章(《姽婳词》)的关系、《芙蓉诔》的个性化与“诔”体的类型化之关系以及《芙蓉诔》作为人物(宝玉)之文和作为作者(曹雪芹)之文等四个角度进行解读,充分认识宝玉与晴雯情感关系存在的独立性与曹氏书写的完整性,使其不再是宝、黛爱情的影子或附庸。《芙蓉诔》作为宝玉对晴雯感情表达的最高文本,无论是否“实诔黛玉”都不足以影响其价值。




  《红楼梦》编述的是“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④,在这个大故事中,曹雪芹重点讲述的是“万艳同悲”的特色小故事。由于《红楼梦》的结构是一种命运图式的设置,十二钗的这种图谶,在曹雪芹的设计中是与小说具体情节所叙述的人物遭际、吉凶相呼应的。这就奠定了它们在布局谋篇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晴雯的册子第一个出现,小说作者对它的重视不言而喻。在具体叙述中,死于第七十七回的晴雯,恰恰在曹雪芹完成的前八十回里走完了她悲惨的一生,《红楼梦》的成书过程极为复杂,许多重要人物的命运在前八十回里尚无结局,晴雯因此被认为是形象最为完整无缺的一位。⑤可以说,晴雯是读者在前八十回看到的唯一一个应验了判词预言的人。而这个“幸运的人”⑥正是我们要解读的《芙蓉诔》的诔主,她之所以成为这篇全书最长的抒情文的主角,恰恰关合着曹雪芹对她的安排和重视。

  晴雯在小说中共出场二十三次,与她有关的回目有: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第五十一回“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第七十八回,她虽然已死,“痴公子杜撰芙蓉诔”还是写她的。她是贾宝玉的大丫鬟,其短暂的一生和也只和宝玉有关联,可以说是为他生为他死。生时,为他服务为他动情,死是因他遭谤重病被逐,所以她和宝玉的关系构成了她全部的生命过程。为什么给晴雯作诔,我们可以从宝、晴的这种关系入手来讨论,实际上晴雯形象的存在意义也取决于她与宝玉的关系。

  宝玉与晴雯的情义只需细读小说便知,如果仍然从志趣爱好、性格品貌来分析他们的感情基础,将他们进一步的感情深化逐点详加陈述,对本文来说意义不大。然而宝玉与晴雯的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情感联系,正是“大旨谈情”的《红楼梦》的关节之一,是《芙蓉诔》与整部《红楼梦》在情节、人物方面相勾连的精神所系,也是该诔的出发点,所以有必要对他们的关系加以认定并以晴雯被撵后宝玉的反应来佐证。

  第八回,晴雯第一次正式出场。宝玉刚从梨香院回来,她就“姣痴婉转”地“抱怨”宝玉害她研墨白等了,又说贴“绛云轩”匾额冻了手,宝玉连忙给她捂着,由此可知她是宝玉娇惯的贴身丫鬟。晴雯在怡红院的地位次于袭人,在宝玉心上的分量却居首位,十二钗又副册以晴雯为冠足可证明。袭人和晴雯,一柔一刚,一浓一淡,一顺一逆,⑦却同样被宝玉眷恋和依赖。他每每对人生有所感悟时愿意向袭人说,袭人是最好的听众;而当他需要跟黛玉交通时,又背着袭人差遣晴雯,晴雯是忠信的使者。宝玉与晴雯最精彩最感人的对手戏莫过于第七十七回的诀别,列藏本在此回“晴雯又哭道:‘……索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之处,批道:“晴雯此举胜袭人多矣,真一字一哭也,又何必鱼水相得而后为情哉。”⑧这显然将晴雯对宝玉的感情升华到了超出肌肤之亲的灵性之爱。此前他们之间的感情回应主要呈现在特殊事件上,无论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所展示的宝玉对晴雯的怜爱与尊重⑨,还是第五十二回“病补雀金裘”时晴雯所表达的为宝玉分忧和愿为他“拼命”的深情,也都实实在在地落于男女相悦相敬的“情”字上。

  晴雯遭谗被撵,贾宝玉反应最强烈的就是激愤。与袭人说及此事,他一反常态地不顾袭人的感受,一句紧跟一句地用“究竟”、“怎么”连连反问。怀疑、不满、失望,百感交集。而他最为不安的是担心晴雯一身重病一肚子的闷气,又没有亲爷热娘疼爱,“知道还能见他一面两面不能了!”他私自出园探视,亲睹爬在“芦席土炕”上的晴雯将粗碗劣茶当甘露的凄凉惨状,心疼地至于含泪----哽咽----流泪----泣,生离犹如死别,回来后梦中都在哭:“晴雯死了。”这种对心爱之人的惦念,一贯“爱博而心劳”的宝玉又何以为怀!

  晴雯的死对宝玉感情上的打击是非常之大的。他遭受着一种灵性之爱被摧残的痛苦煎熬。这一打击同时也唤起了宝玉的某些理性。

  宝玉平等待人,不分等级也不肯分辨好人坏人,从不记仇。平时总是小心着生怕言语不当得罪了谁。而在王夫人“雷嗔电怒”的搜检责惩过后,宝玉问袭人:“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宝玉对袭人一党是否真有怀疑,下文没有交代,之后读者也没见宝玉对袭人有什么排斥。但是,作为怡红院第一大丫鬟的袭人是最有可能了解晴雯死状的,宝玉偏偏不去问她,甚至要摆脱麝月秋纹之后再向跟着他的两个小丫头打听。无论她是否告过密,晴雯被撵之后,袭人的境遇都有变化。在上头那边,王夫人撵了晴雯向贾母做交代时,特意把选中袭人给宝玉放在屋里的意思通报给老太太;而在宝玉这边,袭人因为晴雯的离去而受到宝玉的质疑。

  我们还能感受到,在“料定晴雯也保不住了”,在哭着说“知他的病等得等不得”的时候,宝玉那种对自己无能的不满与无奈。他深知晴雯是“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的,晴雯想的确实是“大家横竖是在一处”的。然而,他“无法挽回”,“第一等的人”去了,他束手无策,只有躲在屋里哭的份。他连老太太给他的丫鬟都保不住,还能争取婚姻的自由?他与黛玉的心事,贾府上下谁人不晓,又有谁为他们做得主。二百多年来的读者,每每能从《芙蓉诔》中读出“实诔黛玉”的用意来,恐怕都与这种无奈和悲凄有关。

  宝玉不能为晴雯做和尚去,但那种“羞辱惊恐悲凄”却是埋在心里的。而真到得知晴雯死讯了,宝玉和两个小丫头却像小孩子拉家常,形式轻松,内容真假相杂,宝玉平静得出乎读者意料。雪芹写得淡而又淡。读者本来期望宝玉对晴雯的死会有强烈的反应,以为曹雪芹会有惊心动魄的描写,这里却只以晴雯做了芙蓉花神的神化处理做了结。

  读者还记得秦可卿之死。宝玉“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宝玉自己说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而秦氏只能算是懵懵懂懂的少年宝玉的“梦中情人”。再如金钏之死。“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听见了,便知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到厅上。”完全是受到兜头一击,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一年后还有郊外井台一祭。对她的死,宝玉虽难辞其咎却也不是因情惹祸,充其量也就是青春期男女在性觉醒时的言语挑逗。

  晴雯比她们在宝玉心中的地位重得多,她死了,总不能只以小丫头说她做了芙蓉花神就了结吧?但期待之下,读者看到的只是宝玉灵前相祭扑空,寻找黛玉不遇,垂头丧气回来后又被父亲唤去应命作《姽婳词》。

  无论从宝玉和晴雯的关系、宝玉的心理需求还是读者的诉求来说,宝玉对晴雯的死何以寄怀都应该有所交代,所以《芙蓉诔》的出现是悲痛与激愤之情在沉默中的爆发,这时读者可以真切地体会到李贽的感受:“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⑩宝玉祭灵扑空、伸冤无门,激愤之情、哀悼之思、慰己之愿都堵在喉间,《芙蓉诔》就是其“告语之处”。

  概括地说,晴雯是曹雪芹下笔很重的人物,她在贾宝玉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用《芙蓉诔》来结束晴雯的一生,可算是宝玉对他们感情的一个总结。换言之,《芙蓉诔》是宝玉对晴雯情感表达的最高文本,它合乎《红楼梦》对人物关系描写的情理需求而且蓄势强劲,《芙蓉诔》已呼之欲出。小说情节发展到这里只能跟着人物关系的线索去了,正所谓小文章与大文章的关联。




  讨论《芙蓉诔》,《姽婳词》是必不可少的参照。它们在《红楼梦》中都是有机且又独立的“小文章”,早期评点家已经注意到了两者的关系。护花主人评曰:“《姽婳词》是《芙蓉诔》陪衬,而姽婳将军是实事实写,芙蓉花神是虚言虚拟,宾主虚实,错综变化”⑾;桐花凤阁主人评曰:“姽婳词为芙蓉诔引起。将军姓林,已微见其旨。一诗一文,各极其妙。辞则金缕玉雕,情则风凄雨惨。拟骚一段,尤飘然有凌云之气。”⑿前者注意的是词与诔的作文之法,后者显然是把“林”作林黛玉看的,也在提醒读者关注《芙蓉诔》的“虽诔晴雯实诔黛玉”,并且提到了“一诗一文”的文情文势。可见,他们多少已发觉到两者在文章的外部和内部都有关联。然而,我们将诗和诔细加比较,详加探求,对它们在外部和内部的关联发现越多,越能体会到《芙蓉诔》表达的对晴雯感情的真挚。

  蔡义江先生在进行诗词鉴赏时已经发现了《姽婳词》的文章学意义,他说:“《姽婳词》这段情节,在小说描述晴雯之死的过程中是强行插入的,给人以一种仿佛是游离的,节外生枝的感觉。”⒀这个提示很是必要,因为一般人理解这种“强行的插入”是生硬、不自然的,似乎这样便中断了原有情节的描述,这是在强调它的“有意为之”。只要我们将诗和诔表达的情绪、感情、思想加以联系,对诗的某些用词和寓意加以分析,不难看出它们在文情文理上的密切关联。撇开蔡先生强调的在政治寄托上的联系不论,笔者以为作者这个有意的“插入”,将诗安排在《芙蓉诔》之前,有铺垫、导引的作用。我们可以将《姽婳词》视为序曲,《芙蓉诔》则是宝玉在“我为四娘长太息,歌成馀意尚傍徨”之后唱响的凄美挽歌。试想,如果不将《姽婳词》插在《芙蓉诔》之前,宝玉得知晴雯死讯马上就写诔文,那么做诗的这段情节还有必要吗?而就这段情节交代的贾政对宝玉态度的转变和宝玉性格侧面的描写诸多作用而言,此情节又不能丢弃。这种插入,形式上隔断了晴雯之死的描述,但内容上它恰好实施了对晴雯之死这一情节的暗续,紧接此后的《芙蓉诔》又在明里唱响了对晴雯的挽歌,前诗后诔,形成巧妙的明暗结合,文思上的接续,正是做文章喜用的“横云断山法”,并使得晴雯之死的情节“岭断云连”。

  《芙蓉诔》和《姽婳词》都是悼祭女性的,赞赏她们的忠烈,哀叹她们的不幸,这种内容上的关联,还体现在写《姽婳词》时宝玉心头显然装着晴雯。宝玉强调的是美女的香娇而不是女将的英武,典型的句子是:“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香而娇,难举剑和矛,实在不像是描写女将。在宝玉的意识里,娇弱的女子本应同刚刚“抽出嫩剑来的兰花”一样养在深闺的,“将军俏影红灯里”也应与“捉迷屏后”一样,是家庭游戏,但她们却“魂依城郭”惨死疆场。忠义为夫,说到底还是为情而亡。宝玉看重的不是为国捐躯而是为夫殉情。林四娘的勇敢在宝玉眼中还是“勇晴雯”的勇。恒王“得意数谁行”数的是林四娘,他宝玉的“第一等的人”则是晴雯。林四娘所佩是“丁香结子芙蓉绦”,这里的“芙蓉”尤为醒人耳目。宝玉自己常戴的是五彩丝攒花的长穗宫绦,凤姐一出场佩的是豆绿宫绦,第四十九回,众美齐聚,黛玉是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湘云是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其他人基本没提。“芙蓉绦”在小说中只此一出,固然因为芙蓉色艳适合美人,也难说与他心中装着芙蓉花神没有关联。

  《姽婳词》这段情节是为宝玉特意设计的。写诗前有两段所谓“闲言”,其一:“那宝玉虽不算是个读书人,然亏他天性聪敏,且素喜好些杂书,……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费力之处”,是说宝玉具备为诗作词的风流才情;其二:“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可知贾政对宝玉有了一定的了解与理解,认可了他的才情并且接受了他无意举业、杂学自娱的现状,贾政对宝玉态度的转变,是以宝玉具备“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的诗词才华为前提的,他招宝玉写诗作词正是为激励他。事实上,《姽婳词》的确不负所望,给贾政长了脸。读者看到的不止是宝玉在众女儿面前没有表现出来的诗词能力,更看到了他性格隐性的一面,他在愿意的情况下是有能力和成年男人相处的,他一贯柔弱,此刻表现得果敢爽利,应对自如,词风豪放。对比之下更显《芙蓉诔》的缠绵婉约。于是乎,在紧接着的两个小文章的写作中,展现宝玉两个相反的性格侧面,刚柔并存的宝玉,形象才丰满。正是这几分刚性,给《芙蓉诔》里寄托的男人对女子的思恋和哀思增添了份量。

  贾政命宝玉与贾环、贾兰听故事当场写《姽婳词》。贾环贾兰是名副其实的应命,纯属被动;宝玉虽然也是应场,由于他对女子的体贴是由心的,又正处在失去晴雯的哀痛之中,悼念之情在其心理上和情感上都刚好为写诗做了意料之外的准备。单就“意在笔先”而言,形式上的被动,实质上在宝玉这已是主动的情感表述。这里应该表达的是社会要求他的家国思想,属宏大叙事,宝玉“为文造情”完成了歌颂忠义的任务,独特之处在于其中含有对女子死于非命的惋惜。因为立意新,于“陈言”和“正语”之中,勉为其难地生发出对女子忠义之举的赞赏之情,体现出宝玉一贯的女性观。《芙蓉诔》叙写的是儿女私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⒁,兴之所至,任性随情的。在它对典故的“不合理”的运用中,读者无论深浅都能体悟出宝玉视晴雯为“爱人”的真情。其实,作者和读者在乎的都不是理、意、辞,而是作为生命感发的情。它将对王夫人抄检大观园办司琪遣四儿驱芳官逐晴雯等“慈威”的暗怨,对“诐奴、悍妇”的明恨,淋漓尽致地宣泄了出来。在这种悲怨之中,读者还能够体会出因为怡红院被告密者践踏,心灵家园失去安全感的那种愤慨。可知,晴雯在宝玉心中不只是“爱人”而且是纯洁的象征。

  写作《芙蓉诔》,宝玉做过一番思考:“如今若学那世俗之奠礼,断然不可;竟也还别开生面,另立排场。”显然先选择的是表达形式,并要“另出己见,自放手眼”,宝玉自己还强调说这样的形式要求的是“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使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这是根据形式来规定内容,且有意“远师楚人”、“任意纂著”,成就了《芙蓉诔》。宝玉亲自楷书写于晴雯素日喜欢的冰鲛縠上,月夜挂于芙蓉枝上,泣涕念出。与此前构思《姽婳词》作“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的明确表述----根据内容来选取形式,可以对照着看,两次强调的都是内容与形式如何选择的问题,从创作主体出发,选定诔体是宝玉有意且别无替代的选择,他选择用诔文来表达对晴雯的祭奠,其用心所在下一节将作详解。

  《芙蓉诔》和《姽婳词》在情节上紧密相连,如上所论又都关乎宝玉的个性、情感。宝玉对女性的怜爱、尊重和敬仰并存,无论《姽婳词》对林四娘壮烈的歌颂还是《芙蓉诔》对晴雯惨烈的痛惜,都能够体现他对女性的平等思想。在这里,诗与诔的艺术效果和作家的思想境界相吻合了。




  诔文体的类型化是每篇诔文必须实现的,《芙蓉诔》虽然不能作为实际生活中的真正诔文来对待,其所以为诔的本质特征却是必不可少的,同时我们又必须正视它属于小说中的“小文章”的文学特性,这便于我们充分认识《芙蓉诔》突破诔文规范的张力。

  《说文》曰:“诔,谥也。”《礼记·曾子问》谓:“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郑注:“诔,累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魏曹植在《上卞太后诔表》中说:“铭以述德,诔以述哀”,晋陆机《文赋》说“诔缠绵而凄怆”,各家所论明示了“诔”的体裁特征。刘师培总结为:“诔之初兴,下不诔上,爵秩相当不得互诔,诸侯大夫皆由天子诔之,士无爵,死无谥,因亦不得有诔也。降及汉世,制渐变古:扬雄之诔元后,傅毅之诔显宗,均违贱不诔贵之礼;而同辈互诔及门生故吏之诔其师友者亦不希见。若柳下惠妻谥夫为惠,因而诔之,已启世人私谥之风;下逮东汉,益为加厉。”又“东汉之诔,大抵前半叙亡者之功德,后半叙生者之哀思。”⒂也就是说,诔文到了汉代,“无谥不得诔”、“贱不诔贵”等限制被突破了,诔文的作者和诔主的关系私人化,写法也在向程式化发展。魏晋以后作者和诔主私人关系更加密切,悼祭对象多为妻、师友、兄弟姐妹、子女等。至此,诔文的抒情色彩渐至浓烈,诔的个人风格也由于文学性的增强渐趋明显,“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的规定也自行消失。诔由此摆脱了应用文体的束缚而成为抒情文体的一种。

  有些学者把《芙蓉诔》放在中国悼祭文学的大背景之下,参以诔的源起与流变,考察它的创新与突破。⒃笔者认为在此基础上还应特别兼顾诔的类型化和《芙蓉诔》的个性化特点,把思路再加拓展。

  “哀辞”多用于身遭不幸而死或童稚夭殇者,《文体明辨序说》总结道:“或以有才而伤其不用,或以有德而痛其不寿。幼未成德,则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则悼加乎肤色。此哀辞之大略也。”⒄晴雯只活到十六岁,乡籍姓氏无考,行迹限于内帷,用哀辞悼念很合适。但宝玉选中的是诔体。“诔”由“谥”而来,与同属哀祭文的“哀辞”相比较,诔体有“谥”的出身在,“累列其德行而称之也”,偏重于“颂”。不用哀辞而选用诔体,表明宝玉极其看重晴雯的德行,《芙蓉诔》用意当在为晴雯辩诬。晴雯虽“有德”却为“诐奴、悍妇”诽谤,以至不寿。她与宝玉诀别时呜咽道:“死也不甘心”、“有冤无处诉”,宝玉选用诔文祭奠她,替她鸣冤,为她颂德,有给她封“谥”之意。宝玉在诔其行之时,特别重视他赠给她的这个评价:

      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在宝玉眼中,她的这种操行品性、绝美容貌以及与自己的关系就是她的“功德”。宝玉的标准不在事功而在感情价值的认定上。可是,晴雯恰是被谗言所害,诔文在述德时刚讲至“姊妹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就转到“孰料鸠鴆恶其高”,他对她的被谗愤怒之极,且将她比作“见嫉”的贾谊和“直烈”的鲧。《芙蓉诔》感情色彩极为浓烈,表达方式浪漫繁复。诔主是丫鬟,作诔者是个十几岁的少爷,又是闻小丫头诌谎而起意,见芙蓉花盛开而触发,细加追究,《芙蓉诔》很像是随意的游戏之作。但若联系宝玉与晴雯的亲密关系,自会认可《芙蓉诔》的严肃与圣洁。根据只需一个:宝玉的至情意愿。

  《芙蓉诔》所寄之情内容独特,作者和诔主的关系复杂。实际生活中,宝玉和晴雯是主婢关系,诔中的“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芽枉待”尚可视为实际生活场景,而频用“镜分鸾别”、“带断鸳鸯”、“汝南泪血”、“梓泽余衷”以及“共穴”、“同灰”等明指夫妻关系的典故,则不能不让读者往悼妻的方向想,而且按照诔文的一般要求,即便是哀悼妻姬,情感表达也须含蓄,按这种标准,《芙蓉诔》不仅过露而且过分、过腻。

  曹雪芹“替宝玉如此写”的意图,读者不难领会。他力显的就是这种对待感情的态度,诗意的存在方式:宝、晴的亲密不是真实的事件而是真实的体验。所以,尽管这种亲密在小说中并无事实依据,晴雯是“枉担了虚名”的,但读者都能理解,宝、晴在精神和心灵上的相通相契已相当于夫妻关系了。

  《芙蓉诔》作为主体生命体验的一种个性化表达,符合宝玉的性情。他“每日家杂学旁收的”,惯会浮想联翩。看到杏花落了结小杏就会想到邢岫烟不久便“绿叶成荫子满枝”,长于触景生情。所以《芙蓉诔》中的感情肯定蕴蓄着对其他女子的感知,与宝玉“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至少有袭人、麝月、碧痕,芳官等。参与“斗草”的没见晴雯,倒是香菱的表现最充分。他没有婚姻,却去大肆渲染夫妻之情,完全是建立在想像中的。情真就能感动人,对晴雯貌美遭嫉、品高惹怨、因谗得病、病气至死的人生遭际,读者给予了最真挚的同情。




  《芙蓉诔》在贾宝玉名下,属于人物的,是曹雪芹代人物作的,又属作者的。它在人物手里可替晴雯鸣冤,为她颂德,给她封“谥”,借以发泄愤懑,寄托哀思;在作者手里可挥洒才情,塑造人物,寄托理想。在这里笔者特意提出它是人物的又是作者的,看起来似属多余,但是将它分开来加以分析,确实更利于讨论它的文章学意义。

  曹雪芹为宝玉拟写《芙蓉诔》,为的不是通常所谓的“传诗”、显才,他要考虑情节的需要,要符合人物的心理,要考量人物的才情和写作水平,这些上文多有分析。然而其文外之意,也不应忽略。

  贾宝玉写“诔”,入乎其内,长歌当哭,爱恨情仇表达得淋漓尽致;当黛玉出现后,又出乎其外,玩味起文字来。我们不能因此便说《芙蓉诔》是游戏之作,只能作达观看----宝玉或者干脆就说曹雪芹已将生死诗意化,对死有了化灰化烟的超脱。正是这个原因,宝玉愿意相信小丫头关于芙蓉花神的谎话,他“去悲而生喜”----情愿晴雯死去为神来摆脱丑恶的现实生活。诔文中,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以浊玉之思,则深为有据”之言,并引经据典加以说明,这自然是雪芹对“无稽”的自我消解。

  宝玉这个拥有悲悯之心宽容之怀的仁人的悲怨所以让读者震动,其根本在于读者感受到了来自人性负面力量的强大。宝玉精心呵护的女儿国遭到毁灭,表面上是受到大观园外部力量的攻击,实质上还是其内部因素起了作用。宝玉对“女儿”忘我的关注与体贴,本为建立一种超越现实需求的诗意化的人际联系,以实现他的至情意愿。但是,他极力营造的“怡红”世界还是惨遭毁灭。他没去追究谁之过,这也是他尊重个体生命的明证。宝玉是宽容的,哪怕与自己志趣相左的人,他也会给予相应的尊重。我们深深地体悟到----宝玉面对的不是生存困境而是人性困境。

  宝玉明白,他是没有力量改变什么的,所以哀痛归哀痛,当与自己心心相印的黛玉出现时,他立马能走出阴影,和黛玉像赋诗填词似的讨论起诔文的词句来了。这不是宝玉善变,恰是他知守成。晴雯已去,他以《芙蓉诔》这种最高的感情表达文本相送。黛玉还在,他对她的不同别个的感情生活还要继续。这也说明宝玉之祭奠纯从真情出发,黛玉出现了,“情”境变化了,宝玉便回到现实中来了。

  曹雪芹歌颂女性,是以宝玉的“女子崇拜”为主脉的,宝玉崇拜女儿,作诗联句,永远落在后头并且由衷地表示欢心:“林潇湘魁夺菊花诗”,“宝玉喜的拍手叫‘极是,极公道’”;“薛蘅芜讽和螃蟹咏”,“宝玉道:‘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芦雪广争联即景诗”,宝玉只顾看宝钗、宝琴、黛玉三人共战湘云。联系第十七十八回的“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宝玉当不该是蠢才,撇开“宝玉与钗黛之才情”相较究竟谁高谁低的非此即彼的判断,我们不难得出宝玉甘居女子之后的结论,这正可为“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作注。第七十八回写《姽婳词》,宝玉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他在“须眉浊物”面前睿智灵动的特点,尽显风流。《芙蓉诔》是他的“秘密”行动,其才情展现得更是到位。这一诗一诔又恰似宝玉并非无才的明证。将他在女子和男人面前的不同表现彼此对看,更可见宝玉之体贴、雪芹之慧心。

  除了艺术创作的需要之外,《芙蓉诔》还蕴含着曹雪芹怎样的思想呢?他借人物之口明确说出:“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要“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离骚》、《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法”。蔡义江先生认为“微词”是通过小说褒贬现实之意,引“楚人”作品和在文字上借《离骚》的美人香草,都有曹雪芹的政治目的。⒅我同意这种看法。

  为了悼念十六岁的晴雯,让十几岁的宝玉写的《芙蓉诔》,竟然用上了贾谊、鲧、石崇、嵇康、吕安等在政治斗争中遭祸的人物典故,曹雪芹明显有其特别的用意。我们在考虑他的政治寄托之外,当念及人物塑造的需要。宝玉虽小小年纪,却正处在思想的成长期,他因为黛玉和湘云都误会了他而去参悟“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见到龄官和贾蔷的缠绵而去“识分定”“就此深悟人生情缘”;动不动他还往宏大里去高谈阔论:如第三十六回,和袭人谈到女儿如何好又谈到女儿死时,宝玉特意讽刺须眉浊物们“文死谏,武死战”。所以我们说,在《红楼梦》里,曹雪芹除了对人生的难以压抑的嗟叹、对家族败亡的不甘心之外,还当有对人生的、人性的、属于大智慧的思考。这也是历代文人的惯常做法。

  特别提请读者注意的是,小说在写作《芙蓉诔》和《姽婳词》时,都有一番关于为何选择体裁的议论,说《姽婳词》“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这是让宝玉用内行的口气与身边的清客相公们探讨体裁的选择,明确指出《姽婳词》是由内容决定的形式,这个安排比较符合当时的情势,也还罢了。作《芙蓉诔》前,让宝玉做了一番长篇大论似的思考:“如今若学那世俗之奠礼,断然不可;竟也还别开生面,另立排场,风流奇异,于世无涉,方不负我二人之为人。……诔文挽词也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使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况且古人多有微词,……何必不远师楚人……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这是借人物之口阐发作文用意,是辨明诔体、确立写作原则的明白宣示。宣称诔文挽词另出己见,直言仿效楚辞写法,意在昭示《芙蓉诔》在写法、用意上有“正变之分”的不同凡响。这种让人物坦陈创作技法为“小文章”选取体裁形式的表述,这样提示性极强的点拨,完全可以视为作家在有意超越人物向读者发信号做示意。小说作者对这篇诔文的重视就此可见。读者在人物和作者齐声的示意下,好奇而又用心地阅读这篇新奇缠绵的《芙蓉诔》就势在必然了。

  敦诚称雪芹“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樊篱”,⒆谓曹有李贺之风。其《鹪鹩庵笔麈》记录了雪芹的两句诗:“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⒇,这是曹雪芹看了《琵琶行》传奇后激赏之下的突发奇想,敦诚评它“新奇可诵”,如果以此评价曹雪芹替小说人物贾宝玉代拟的《芙蓉诔》应该也是极为恰当的,但是用“新奇可诵”来评价《红楼梦》可就远远不够了。

  自唐传奇以来,“文备众体”成为小说体裁的一个特点,但是众多小说的所谓“众体”多是穿插一些诗词赞赋以渲染铺陈或表感达叹,《红楼梦》却是一枝独秀,这固然是小说这一体裁容纳百川的包容性使然,更当归于曹雪芹全方位的文学修养和深厚的写作功力。

  《红楼梦》中的诗、词、曲、歌、谣、谚、赞、诔、偈语、辞赋、联额、书启、灯谜、酒令、骈文、拟古文等文体,无疑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其中的诗词曲赋,研究者对它们的资料来源、文体根据及其功能意义都做过细致的探寻和分析,认为它们对小说情节的构建、细节的描摹、人物的刻画都极为重要;大部分的诗词曲赋和灯谜甚至成为《红楼梦》探佚研究的重要材料依据;这些研究对领会曹氏的艺术慧心都很有意义。如本文这样,选取《芙蓉诔》为中心,将它放在小说的立意、构架之中,将阅读之法与写作之术相结合,做事、理、情、次的解读,这对仔细理会曹雪芹的艺术手法必有益处。事实证明,越关注诗、词、曲、诔等“小文章”,我们对《红楼梦》的领悟就越深刻。“众体”的经脉被多方位多渠道地加以疏通,这不仅有利于它们摆脱某些研究方法带来的尴尬处境,恢复其应有的“编码”身份,而且为《红楼梦》的解读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


注释:

①如刘靖安《论〈芙蓉女儿诔〉的艺术特色》,《求索》第1982年第5期;林乃初《论〈芙蓉女儿诔〉的稚嫩美》,《红楼梦学刊》1989年第4辑;陈夏《浅谈〈芙蓉女儿诔〉》,《西藏民族学院学报》社科版,1993年第4期;王人恩《论〈芙蓉女儿诔〉在中国祭文史上的地位》,《甘肃社会科学》1995年第5期;董琼、李晓珏《〈芙蓉女儿诔〉中“人神相恋”的悲剧意蕴》,《南都学坛》2004年第1期;梁竟西《论〈葬花吟〉〈姽婳词〉和〈芙蓉女儿诔〉的意蕴和作用》,《红楼梦学刊》2000年第3辑:王人恩《<离骚>未尽灵均恨更有情痴抱恨长----试论〈红楼梦〉与屈原》,《红楼梦学刊》2000年第3辑:王海燕《悲金悼玉女儿诔----论〈红楼梦〉中贾宝玉之诗及其意义》,《东方论坛》2006年第6期。

②庚辰本第七十九回在“卿何薄命”后批曰:“如此我亦为(谓)妥极,但试问当面用尔我是(字)样,究竟不知是为谁之谶,一笑一叹。一篇诔问(文)总因此两句而有,又当知虽来(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也,奇幻之此。若云必因请(晴)雯来(诔),则呆之至也”。

    靖藏本第七十九回眉批,原句是“观此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试观‘证前缘’回黛玉逝后诸文便知”。引自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增订本,第692页,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8月第1版。

③甲戌本第八回脂批:“晴有林风,袭乃钗副,真真不错”,见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增订本,第190页,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8月第1版。

④小说第一回,空空道人从大荒山无稽崖经过,见大石上字迹分明,从头一看,编述的是一段故事。石的后面还有一首偈,末句为“倩谁记去作奇传”。《红楼梦》就是记下的传奇故事。

⑤更深入的研究,借助晴雯形象的这一特征,用以讨论小说的创作过程,参见沈治钧《红楼梦成书研究》第五章第五节“多情公子空牵念”。中国书店出版,2004年3月第1版。

⑥俞平伯说过“她何幸得我们的艺术巨匠在他生花之笔下,塑造出这样完整的形象来,永远活在人心里,使得千千万万人为之堕泪,还赢得一篇情文相生的《芙蓉诔》。”见《俞平伯全集》第6卷第339页,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

⑦参见西园主人《红楼梦论辨》中《晴雯论》,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第199页,中华书局出版,1963年12月第1版。

⑧见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增订本,第681页,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8月第1版。

⑨参见纪健生《倾城唯待笑要裂几多缯----晴雯“撕扇”细读》,《红楼梦学刊》2007年第5辑。

⑩李贽《焚书续焚书》第97页,中华书局出版社,1975年1月第1版。

⑾《红楼梦》三家评本,第130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2月第1版。

⑿刘操南辑《桐花凤阁评红楼梦辑录》,第226页,1981年10月第1版。

⒀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修订本,第332、333页,团结出版社,1991年7月第1版。

⒁《毛诗序》,见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第6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8月第1版。

⒂《刘师培中古文学论集》,第157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6月第1版。

⒃参见王人恩《论〈芙蓉女儿诔〉在中国祭文史上的地位》,《甘肃社会科学》1995年第5期。

⒄吴讷徐师曾《文章辨体序说文体明辨序说》第15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

⒅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修订本,团结出版社,1991年7月第1版。

⒆敦诚《寄怀曹雪芹霑》,见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第1页,中华书局出版,1963年12月第1版。

⒇这是迄今可见的曹氏硕果仅存的两句诗。转自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第6页,中华书局出版,1963年12月第1版。


(本文作者:中国艺术研究院,邮编:100029)


  

原载《红楼梦学刊》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