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残梦正长”
----漫谈《红楼梦》稿本抄本及雪芹文物


  “文星陨处西山动,----灯火人间守岁声”!⑴一代文豪曹雪芹在乾隆二十八年癸未除夕离开了人世。⑵----下一年初秋,雪芹生前友人张宜泉从居处海淀⑶去西山,凭吊雪芹故居,写了《伤芹溪居士》一首悼诗,中有“白雪歌残梦正长”之句。⑷这句诗里的“梦”字,红学研究者认为与《红楼梦》有关联,而在诗句里用了“歌残”、“梦正长”字眼,可说异乎寻常,是否张宜泉在雪芹逝世半年后,就得知雪芹遗稿发生了意外之事?发此慨叹;还是寓有其他意思。

  观察一下时代背景:一是,几处记载,乾隆帝弘历曾“索阅”《红楼梦》稿;⑸二是,弘旿批永忠《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诗,认为“其中有碍语”;三是,脂评提到八十回后一些稿件“迷失”。即此三者,都包含着政治关系。后来的事实证明:雪芹原稿或脂评原本,二百多年来迄未发现。传抄本只传出了整齐的八十回,没有奇数。我们知道雪芹生前早已写完全书,只是有些内容“未补成”。例如末回回目亦可探得,当是《青梗峰下重证前缘,警幻仙姑归揭情榜》,⑹那末八十回后的原稿哪里去了呢?

  雪芹亲属畸笏叟⑺于雪芹逝世三年后----即乾隆三十二年丁亥(1767)夏天写的评语中,曾一再提到《狱神庙》回等五、六稿及《卫若兰射圃》等文字“被借阅者迷失”、“迷失无稿”⑻。这里用了“迷失”两字,用得非常奇怪。照说,雪芹原稿,当时借与他人,应属内圈中人,绝非泛泛交;这一期间,京郊既未遭水火之灾,战乱之祸,如何会“失”?而且在“失”字上冠一“迷”字,真令人迷惑不解。其中必有奥妙?----是否真如弘旿所谓存在“碍语”,被“有力者”负之而趋,以致原稿不存,传本不全呢?从乾隆朝屡兴文字狱,禁毁大量图书的历史事件看,有其蛛丝马迹的现象存在。

  因为八十回后雪芹原稿,有如用斧钺般的剖开了封建社会末世的内脏;羽调商声,唱出封建社会一片凄凉的挽歌;盛衰相跌,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封建统治者,怕听挽歌,惧见结局,所以不但要“禁”,而且要“毁”。一般论述《红楼梦》作品说到八十回后原稿时,都说:早已散佚,无法见到;就等于说:早已“灰飞烟灭”了。是否如此?事实上这个题目还可以“开谈”一番。为使眉目清楚些,条述于下:

  1、 先分析程伟元两次木活字排印本的后四十回是否雪芹原稿问题。

  程伟元在《序言》中说:后四十回是他数年来铢积寸累所得,认为是“原本”。这个“谜底”早已揭穿;从脂评等提示的八十回后雪芹原稿情节,如原存回目:《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⑼程本中既无此目,也缺这段情节,举一反三,可窥整体。原稿中末回警幻仙姑揭示的正册、副册、又副、三副、四副等六十位青年女子名单,程本中影迹全无。所以研究者论定,认为非雪芹原稿。仅是一种他人续本而已。续者是谁?过去凭张问陶的一个“补”字,送给了高鹗,在新印本上还把高鹗“大名”和曹雪芹并列。而且还有人长篇大论地考证今传本后四十回是雪芹残稿,高鹗作了“修补”工作。⑽自杨继振藏本发现后,凭同一材料,又得出两种相反的意见;一是高鹗续,一是非高鹗续,争论不止。倒是西安方面传来的二条消息,值得注意。据西北大学《论曹雪芹》编著组告知笔者说:关于高鹗后四十回有序跋专文的《红楼梦》原书,知为西安戏剧界樊某所藏,托人打听,知此人于一九七四年故世,至今没有下文。另据《红楼梦新证》记述,西安一位书生高智怡,藏有高鹗后四十回原本。另得消息说,高鹗有长跋,说明续作者,并云此本已有单位购藏。这真奇怪,如何西安地方,一下子出现两部有高鹗跋文之原本,是一是二,迷离恍惚。如果此本未佚,公布于世,则续作者问题不是可以“水落石出”吗?也有人说,今本后四十回是鄂西林之堂侄。鄂昌之子鄂比(自号“苏拉”,满文“白丁”之意。)所续。鄂昌在乾隆二十年坐胡中藻文字狱案而死。这一说法,也无明证。

  2、 有几条线索,可供寻找雪芹原稿下落。

  其一说:原在北京大学工作并早已退休的一位怀柔籍公务员某同志,他家里藏有《石头记》抄本,是雪芹原稿的过录本,珍藏已近百年云云。这条线索上没有熟悉之人可联系,未克追踪。其二说:在一九二七年前后,军阀张作霖统治东北时期,当时有一位袁涤庵任北票煤矿矿长,袁氏藏有一部《石头记》稿本,书本大小不一,但装帧极精,正文涂改处颇多,带有评语;八十回后,虽无完好之正文,但有备忘性质之纲要,或写着一些人物的对话。袁氏于一九五四年病故于北京,闻子女仍在。笔者据此线索,曾请沈阳师院马国权同志去北票访求此书下落,由于时隔几十年,线索难找。听说袁氏后人仍在北京,希望能提供此稿本之情况。让这部稀世珍本,重见天日。

  3、 关于杨继振所藏而题《红楼梦稿》的“稿本”,究竟谁氏之稿。

  杨藏抄本,于一九五九年在北京发现,一九六三年中华书局影印。于源题签为《红楼梦稿》,秦光第题签为《红楼梦稿本》;由于此抄本第七十八回末有朱笔“兰墅阅过”四字,因此有杨继振署名题扉页为:《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百廿回……》。由于诸人均题“稿”字,所以现在论述此本,每称《红楼梦稿》,这样称名,很不恰当,引人迷误,如果不了解版本情况,可能当它是雪芹原稿。应改称为“杨继振原藏本”,以符实际情况。此本发现后,考订文章颇多,研究者有不同看法,已见上述。一般认为后四十回不是高鹗续撰,而是一位迄今未知姓名者所续,与程印本对校,是一种简本。也有人考证,认为是杨继振所得某一抄本据程印本改动文字。

  笔者对杨继振生平作过探索,编出他《生平系年录》,咸丰五年间其父钟裕任嘉兴府知府,继振随任,此抄本即在浙江嘉兴获得。从他署名的碑帖题跋透示,亦可作证。书中有杨氏题语,钤印累累,这些题识,是否真是杨氏手笔,钤印是否杨氏所盖,还是杨氏卒后,书商伪托。笔者另有专考⑾,认为后者的可能性大。这里不详论。

  4、 几种传钞本与续书别本问题。

  一九七五年冬,上海古籍书店从书库中发现了狄葆贤(平子)影印戚蓼生序本《石头记》的原本前四十回。⑿这事也引人深思,如何这样重要的清稿本,在解放二十多年后才发现,说明《红楼梦》的其他稀传本,是否还“隐霾”于某处堆积如山之“书林”之中?此本据陈寅恪遗稿《〈柳如是别传〉缘起》中说:“俞先生藏书不富,而颇有精本,如四十年前有正中书局石印戚蓼生钞八十回《石头记》,其原本即先生官翰林日,以三十金得之于京师海王村书肆者也”。但据王瀣五色笔批本《红楼梦》的批语中说,俞恪士原藏为“大本精钞黄绫装”,后归狄氏。狄氏也自承在影印本外有另一好本。⒀今上海发现之本,并非黄绫装大本。按:黄绫装帧,在封建社会中属于皇室人物著述装帧体制,如何《石头记》之书有此情况,非常奇怪。狄氏于一九三九年故世,距今也仅四十年,这部黄绫大本《石头记》应说不致毁掉,不知隐藏何处,希望再现于世。

  再如传述中有几种《红楼梦》别本,其后半部情节与程印本绝异⒁,有些内容与脂评引述内容吻合。这类版本,笔者认为有可能曾得雪芹原稿残文,加以补缀的。例如:三多原藏本,在抗战胜利后一度出现沪上,后来下落不明,或有可能流落在江南无锡一带。又如:端方原藏本,清宣统元年曾在北京,褚德彝有记述,后来闻流传于蜀中。

  此外,有一种满汉文本《红楼梦》,据张宗祥说,他曾见及此本两三册,为满汉文合译,开化纸印,《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回目未改。⒂此本可能就是武英殿删削之刊本?如果确实,它付印时期应在程印本之前。希望故宫博物院在藏书库中注意发掘。

  5、 关于脂评本的线索。

  笔者于一九七八年夏间从松江博物馆张兰森同志处获悉一个重要线索;即在一九六六年下半年,当时泗泾镇上某单位上缴给松江博物馆一批图书,其中有一部《红楼梦》钞本,云系“扫四旧”时从泗泾镇上某姓之家中所得,藏主未详。此钞本计八十回,共十册,原缺第一册,字体钞写很端正,有朱、兰两色批语,批语颇多,鉴定纸质等项,属于乾隆钞本。后来松博汇缴上海市文清小组。笔者曾托人查询,迄未发现。据材料分析,应属脂评本系统中的另一新本。既属上缴之物,书在上海,完全有可能发掘出来,希望有关方面迅速采取措施,使这一珍本早日公诸于世。⒃

  又如一九五九年浦镇毛国瑶同志于靖应鵾家见及原扬州靖氏世传的一部抄本《石头记》,其批语与戚序本有许多异文,毛同志加以摘录发表。但此本不久“迷失”,虽经追索,情节迷离,估计不致毁失,希望江苏有关方面在落实政策中加以发掘出来。

  凡此种种,说明《红楼梦》之各种传本,还大有发掘余地,并非完全“烟消火灭”。笔者汇记这些线索,希望引起国内红学界的注意,并恳切地盼望各有关方面重视发掘。有朝一日,“水落石出”,这对《红楼梦》的研究,将展开崭新的一页。

  张宜泉《伤芹溪居士》诗中,还有“北风图冷魂难返”之句,由此联想到曹雪芹的文物和有关史料问题。

  1、 曹雪芹不仅是一位伟大的作家,还擅长绘画,精通各种工艺制品。敦敏、张宜泉等曾一再提到他善于绘事,曾拒画苑之召。“买画钱来付酒家”,照说,雪芹之画,应有传本;但迄今为止,尚未发现片纸只字。据各处线索,有人见过雪芹所绘“抚松远眺图”,署名为“燕市酒徒”、“雪芹”。还有人见过他的“墨梅”画,署名“曹沾”,“画石”,署名“梦阮”,“山水人物”扇面,有自题诗,署名“芹圃”。⒄

  又如闽侯人何遂,字叙圃,住在天津,曾购到大批艺术品,其中有雪芹绘画多幅,解放后,曾邀沪上方行同志去欣赏,因事未及去。闻藏品归京、津某单位。如细加搜索,必可发现。

  再如乾隆间某画家所绘《海客琴樽图》,当时题词者不下数十家,有人见到题词中有曹雪芹、顾太清等题诗。又据周雷同志告知,一九六三年间北京荣宝斋举办书画展览会,展品中有垢道人程邃之画,画幅上有行书题跋,署名曹沾,印章同。闻此画存于北京文化局文物仓库内,有待寻找。另悉北京有人藏有雪芹绘画扇面,并经今人朱光潜考跋,藏者不愿公开。此外,据镇江江慰庐同志撰文报导,瓜洲沈氏过去藏有从乾隆间传下来的雪芹所绘《天官图》,一九六六年间“迷失”,但仍有追索可能。⒅

  2、 雪芹文物,传世稀少,据方行同志告知,他曾从一位人民陪审员处获悉,解放后曹氏家族为了曹雪芹文物发生争执,引起民事诉讼,并有案卷记录,他曾告知友人,希望有关同志能把这一材料撰文说明。

  3、 据沪上彭长卿同忊告知,他家旧藏不少名家书柬,其中有上款称“梅溪”,下款署“芹”字之笺,闻这部分书柬已转入上海博物馆。又据提供线索,王凤琦同志原藏有不少书柬,其中有一束为半亩园主人完颜麟庆之信札,有一札中谈及《红楼梦》事,但书名不称《红楼梦》或《石头记》,记忆中可能称《风月宝鉴》,如果记忆不误而查明此柬,则《石头记》的初稿问题,或可发现重要新资料。闻这些书柬,十年前已售于上海文物商店。

  4、 关于王冈绘“雪芹小象”,目前红学家正在展开论辩,说真疑伪,双方似均缺乏实据。笔者于一九七五年访问原藏主李祖韩之子李名正同志,得知此画收藏的过程,于一九六六年八月下旬“扫四旧”时“迷失”,但分析原画仍在上海,或沉没于“画海”物资之中。笔者等在查找此画过程中,发现了李秋君据原画所摹之本,今存上海画院。⒆又据同济大学陈从周教授告知,秋君摹本与原画相同,他是当年亲见原画之一人。过去由于胡适在香港《海外论坛》上撰文否定此画象非曹雪芹,影响于人,但正好是胡适,他却于一九二九年后,应藏者之求为此画写过题跋,认为是真雪芹,天下事无有奇于此者。此画象上还有《石头记索隐》作者蔡元培题跋,亦证其真。叶恭绰也为此画题跋,笔者录存。总之,此画疑伪,证据不足,笔者拟另作搜访记录,详述其中曲折原委,这里不予详论。此画仅属暂时“迷失”,如果努力以求,必可重现于世,释此疑案。

  笔者举述雪芹种种文物线索,希望与《红楼梦》传本一样,在全国各方面努力搜访下,一一出现。因为在“四害”横行期间,国内个人收藏的图书、资料、文物等,遭受一场浩劫,产生新的“迷失”,抢救曹雪芹文物,已是文化界当务之急!


參考文獻:
⑴借引周汝昌著《曹雪芹》第190页悲悼曹雪芹诗下联。
⑵关于曹雪芹逝世之年,过去有:癸未、壬午之争,笔者另有专考。证明“壬午除夕”是脂评系年。
⑶笔者另撰有《张宜泉和曹雪芹关系纵横谈》,关于他家庭住处,见第二部分第五节考证,从他诗集中证明他住在海甸镇上。最近据陈诏同志告知,“张宜泉后人今在。且有世系可考:嫡孙张介卿,五世孙张继善,六世孙张行,原籍河北深县。闻其家尚保留《春柳堂文稿》”。这一消息颇重要,希望其家属能将《文稿》公诸于世。又据北京消息,一九七七年发现的两只“婚礼书箱”,云系鄂比赠雪芹续娶顾藏芳(芳卿)之贺礼。箱盖内有雪芹手题笔迹五行字,及芳卿悼芹逝诗:“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诼玄羊重克伤;睹物思情理陈箧,停君待殓鬻嫁裳。织锦意深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娘。谁识戏语终成谶,窀穸何处葬刘郎”。吴恩裕同志已在《曹雪芹之死》一文中详述。但研究者对此箱存在真伪之辨,有待鉴定。
⑷见:张宜泉《春柳堂诗稿》七言近体第47页上。
⑸诸书上记弘历与《红楼梦》关系事有:赵烈文《能静居笔记》,纳兰性德《饮水诗词集》唯我跋文,吴云为石韫玉《红楼梦传奇》作序中涉及,郭则@②《清词玉屑》。
⑹笔者于此末回内容另有《警幻仙姑归揭情榜》一文详考,将发表于《红楼梦学刊》上。
⑺畸笏叟是谁?红学研究者有不同说法。笔者认为有可能是李煦之子。有另文考索。
⑻见:《红楼梦》第二十回、二十六回脂评。
⑼见:《红楼梦》第二十一回脂评。
⑽见:林语堂《平心论高鹗》一书。
⑾笔者另有《杨继振藏本(红楼梦)新探》稿。
⑿见:魏绍昌同志作《新发现的“有正本”〈红楼梦〉底本概述》。
⒀引周汝昌同志作《〈红楼梦〉版本常谈》。
⒁拙作《〈红楼梦〉版本有关人物资料札记》第六、七节,及周汝昌同志《红楼梦新证》下册第927—936页。
⒂据传在抗战胜利后南京发现一部抄本《红楼梦》, 原为朱@④然藏,其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回目亦存在。此本亦有待访求。
⒃这一线索曾请松江博物馆何惠明同志作了调查,详细函告。
⒄以上雪芹绘画线索,综合各地友人函告材料。
⒅江慰庐同志作《关于曹雪芹〈天官图〉的传说》,载:《教学与进修》试刊号。江同志另有专稿详考,待发表。
⒆李秋君,祖韩妹,画家,《中国美术年鉴》有小传。1971年病逝上海。此摹本经笔者与魏绍昌同志共同追索发现。摹本后有秋君跋语:“曹雪芹名沾,奉天人,汉军。父俯,官江南织造。生平所撰《红楼梦》小说,盛行于世。此《幽篁独坐图》小象,乃王南石为雪芹晚年所绘者。南石名冈,江苏南汇人,黄本复弟子。”此象抚于戊子二月,即1948年,叶恭绰跋文写于1928年秋月,结尾处说:“左盫先生以雪芹小象索题,偶有所触,辄述臆见如此。”叶氏于1929年四月在上海主持举办“全国美术展览会”,李祖韩曾将此曹雪芹画象在会上展出。


字库未存字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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