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一段写来似真似幻, 想象与真实交织,梦境与现实混杂,令许多读者走入迷途。有些人读后认为贾宝玉与秦可卿的确发生了肉体关系,所谓梦境只不过是作者故弄玄虚。接受这种说法的人,自清朝红迷起一直到俞平伯止,都深信不移。
例如徐凤仪的《红楼梦偶得》,就有如下两段:
第五回可卿答老嬷云“他能有多大”云云,岂有与乃弟同年之人就不忌讳,此中暧昧,作者不待明言。
第六回袭人初试是正面,上回之可卿乃是反面。此书妙文全在反面,……
青山山农在《红楼梦广义》中说得更为确实,甚至夸大其词:
宝玉淫行,书中并未明写,独于秦氏房中托之于梦,而以袭人云雨实之,是时玉总十三岁耳,而狎婢乱伦,无所不至。可卿如是,则凡同于可卿者可知,袭人如此,则凡类于袭人者可推。可卿其天风之始乎!袭人其天山之遁乎!
至于后人写的诗,提及这件事的也不在少数,例如鹤睫的:
高唐梦境迷离甚,泄漏春光唤小名。
沈慕韩的:
梦入巫峰迷蛱蝶,魂飞洛浦幻鸳鸯。
听来小字情犹腻,葬到深山土亦香。
到了民国,洪秋藩的《红楼梦抉隐》一书更是大写特写,一则曰:
秦氏得春气之先。袭人步芳尘于后。
再则曰:
秦氏听得宝玉梦中唤他小名。心中纳闷。枕上密谈。能密之不泻于人。不能禁之不泄与梦寐。真是奈何不得。
这些都是正常成年男子“想当然耳”的看法,与原作中的事实不符。想不到现代红学家俞平伯也会为之所惑。他在《红楼梦辩》一书中说:
但虽如此,秦氏实贾蓉之妻而宝玉之侄媳妇;若依事直写,不太污秽笔墨乎?且此书中所写系作者家事,尤不能无所讳隐。故既托之以梦,使若虚设然;又在第六回题曰“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以掩其迹。其实当日已是再试。初者何?讳词也。故护花主人评曰:“秦氏房中是宝玉初试云雨,与袭人偷试确是重演,读者勿被瞒过。”
按《红楼梦辩》一书写成于1923年,当时脂评和抄本尚未发现,俞氏信奉自传说,误采护花主人这种批注为据,还可原谅;但他的近作《红楼梦随笔》的第三节仍然坚持这种说法,一口咬定:
即如书中说宝玉与秦氏私通……
就未免令人诧异了。
我们细读第5回原文, 会发现宝玉午睡时,有四个丫鬟:袭人、媚人、晴雯、麝月为伴。秦可卿在房外院子里嘱咐小丫头们看着猫儿狗儿打架。试问在有这么多人的场合下,这云雨情如何偷法?其次,《红楼梦》这一回被删去一大段,有关贾珍与秦可卿有染一点,虽然因此而变为暗写,却依然成立。贾珍视可卿为禁脔,怎么可能让宝玉染指?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宝玉虽然到处留情,但绝无占有或狎玩之意,这是作者的主旨,也是大观园得以存在的理由,否则贾宝玉岂不成了西门庆?这是读者不应以看《金瓶梅》的眼光来读《红楼梦》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