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宝·《新译红楼梦》


  凡生在世上的生灵都有一知。知,是天赋的,所以无伪。人说大知凌云瞰世、小知卧井观天。凌云瞰世与卧井观天,都是一个知,虽有大小之分,但都是无伪的。所以,总小妨凭一己之知,来议论述说一番。

  综观人世间事,我要放声痛哭的有一桩,情不自禁而落泪的有一桩,为之谓然长叹的有两桩,羡慕向往的又有两桩。

  古书上说:天生人。如果天使人降生,也就罢了,理应使人长生。可是不仅不使人长生,还要让他象过客一样逝去。既然有如过客之逝,就让他瞬间逝去好了,偏又不,还要让他暂短地活下去。让他暂短地活下去,又不让他安宁,使他尝尽各种苦难。好不容易熬出个苦尽甘来,过客之逝的期限便到来了。为此我想放声痛哭。

  如今我观察,人人都知道这个。既然人人都知道,也就罢丫,理应养冶身心。可是不去养治身心,反而象蜜蜂一般奔忙,既然奔忙如蜂,就理应自己享用吧?偏偏又不,还要遗留后代。遗留给后代,又嫌留得太少,非要多多益善而后已。大积大攒,好不容易心满意足,眼看家财安如泰山了,不料后代却在一刹那间耗个精光,有如雪融一般。为此我情不自禁潜然泪一下。

  有的人也不尽如此,说要以养身来消遣一生,辛辛苦苦,购置良田,挣挣扎扎,广蓄奴仆,恣意受用美食华服,精选粉脂香艳。这也是一带消遣一生之道。在众人而前炫耀德行,显赫一时,侍从载道,人仕为国效劳,喜则慨颁赏责,怒则刑罚加人。这也是一种消遣一生之道。因此我为这两种人长叹息。

  还有一等人超脱尘世,专以养心修性为务,用清泉之水漱口洗手,在深山密林悟道参禅,整日一餐麦饭,终夜一枕架装。这也是一种修心之道。案上摆列墨砚,两边堆起笔纸,有兴则信手赋诗,厌倦则翻阅典籍,口诵心怡。这也是一种修心之道。为这缘故,我惊羡向往这两种人。

  心神向往,唯不能以清泉之水漱口度日,我便一直效法笔墨列案的人。读了这部《红楼梦》,更是欢喜爱慕,加批为评,译了下来。这种修心之道也是消遣一生之道。有修心之道、消遣一生之道,也终究逃不脱过客一样地逝去,因此真想放声大哭一通。可是又听说佛经有云,有如过客之逝乃世道之常,遍尝苦难是人间因果。若这样,我既以生在世间为人,又如何逃得过世道之常、人间因果!痛哭也无济于事,真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之下,思量我现今该如何是好。除了读古人书,修自己心性,趁这时光作一番译著之业,聊以消遣此生,实在别无他途。看来这还可以与当今同道共欢同乐,并且遗留给后来羡慕向往的人。咳!后人看待当今,犹如今人看待古时。可怕呵!今天的风和日丽,窗明月皎,也是一代难逢的机缘。不一会儿,就是明天,今天便成为过去的一天。门外啼叫的喜鹊,落在纸上的一乌蝇,是我写这篇序文时的伴侣。今天一逝去,它俩便成了逝去的机缘。光阴消逝是如此之速,岂可对消遣一生不作选择?

  这部书的作者,文思之深好象大海之水,文章的细腻有如牛毛之微,络脉贯通,针线交织。虽然我只从井底窥测星宿,演述自己一知半解,比不得融雪消尽,但在终不一免过客之逝的此生中,想来这是消遣自己的上策。为此,悲怆述怀,写下了这篇序文。

  小可斗胆,信口雌黄。哪位君子指出谬误,他便是我师之师。  

  
道光二十七年孟秋初一日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