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正引起越来越多爱好者的浓厚兴趣,上海、北京已经都在仿造一座“诸景齐备”的大观园。我们也想做个好事的刘子骥,林林总总草拟过三篇文章⑴,目的是求索探源,恢复一个真正的艺术中的大观园,这里已是第四篇小文,想着重讨论一下大观园布局研究的意义,并对其中的某些问题再做探讨,不知是否能步入翠嶂,一识“大观园”真面目,尚祈方家不吝赐教,以匡不逮。
大观园在《红楼梦》中作用之重要,在红楼爱好者(甚至园林、工艺、旅游、古建爱好者)心中留下的印象之深刻,恐怕也不必多费笔墨一一赘述了。曹雪芹给我们留下了一座好似实实在在的园林,这是我们这位伟大作家在他的小说中独特的创造。这一创造,给我们留下了多么可贵的文化遗产。我们疏于学识,囿于见闻,致未能博咨周纳,只觉得大观园在迄今的文学创作中,是一座叹为观止的“园林”了。它的艺术价值,自是不可低估,对此我们亦曾尝试着做过探讨⑵。
大观园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深刻的印象呢?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它在《红楼梦》中的地位和作用,也可以说是它在曹雪芹心目中的地位和作用了。有人认为“大观园本身代表着一种理想”,(宋淇:《论大观园》);有人认为大观园是《红楼梦》中两个世界中的“理想世界”,(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有人认为大观园“恍然一五柳先生所记之桃花源也”,(二知道人:《痴人说梦》)。凡此种种诸说,均自有其相通之处,所以我们也是赞同以上这些见解的。我们认为:大观园确实体现了曹雪芹的一种理想,是他创造出来的一个理想世界,是他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套用一句当今的文学用语,《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就是曹雪芹创造的一个他尽情呕歌、着意描绘的众多人物生活的“典型环境”。当然,对于持否定意见的同志,也是言之成理,自成一家言的,这里不再论列了⑶。
由于本文主要探讨的是大观园平面布局方面的研究,目的是想恢复一下《红楼梦》书中大观园的本来面目,因为就目前所见到的已刊未刊之文章、图画乃至各种模型等,几乎都是根据某种理解,加上“想象”和“发挥”构图设计的。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琳琅满目而目迷五色。这真可以说是:“大观园里话春秋,刻意经营任自由。谁解桃园真面目,同融百涯归一流”。
早在曹雪芹著述他呕心沥血之作《石头记》的时候,便有人在研究大观园了,那就是脂砚斋。如果从他“甲戍(公元一七五四年)抄阅再评”算来,至今已近二百三十年了。从脂砚斋的批注中,如甲戍本第五回夹批:“已为省亲别墅画下图式矣。”二十七回回首总批及眉批等等,我们便可以看出这位脂砚先生对大观园的重视。二百年来,人们对大观园的兴趣有增无减,对大观园的研究、探讨,甚至索隐,历久不衰。除了推测、考察大观园遗址、研讨大观园在《红楼梦》中的地位、论述大观园的艺术,等等而外。从脂砚斋在《石头记》中关于大观园的许多评注起,一直到光绪年间的《大观园图说》(原载《红楼梦评赞》),谈得最多最具体的还应是关于大观园布局的问题,他们的每一种意见或文章,简直就是一篇大观园平面图的文字说明。直到近些年来,渐渐地形成了几种代表性的观点,而且绘出了平面图、鸟瞰图。粗略统计一下,海内外研讨、介绍有关大观园的文章,恐怕也近百十来篇了。
关于大观园平面图,绘图及工艺模型的制做,就我们所目及,清嘉庆二十二年丁丑憓红楼刊本《痴人说梦》中的大观园插图,可算是一幅最早的大观园平面示意图了。此图是在公元一八一七年刊刻的。关于大观园的绘画,则多是以意为之的“印象派”作品,甚或不过是游戏图而已。由大观园图而后又发展到制作模型,始于二十年代前夕天津杨令弗女士。杨女士由临摹大观园全图到制作模型,到再读红楼,规划布局,真是用心之至,值得钦佩。据她在《大观园模型记》中自述,这个模型是在“已未(公元一九一九年)制”成的。⑷从那时到现在也已有六十余年的历史了。
直到了一九六三年,在北京举办了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的大型展览会,在故宫文化殿展出了由专家学者、能工巧匠共同努力设计的,一座面积达十五平方米的大观园模型。这座人间仙境的大观园,从二百年前的《红楼梦》卷帙中,形象地再现于观众面前。俟后,即赴日展出,一时传为美谈。这座模型以清华大学已故戴志昂教授绘制的《大观园想象图》为基础,是提出以皇家园林为蓝图来设计大观园的第一个实物模型,它引起了以后关于大观园平面布局的研究热潮。⑸
近些年来,研究大观园、探讨大观园的布局的专家学者和爱好者,越来越多了起来,他们纷纷溯源问津,撰文绘图,经营位置,结构大观。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大观园,如浙江温州市民间老艺人叶其龙同志全家十七人,多年惨淡经营而成的大观园建筑工艺模型,常熟蔡树德同志洋洋一百平方米的大观园玻璃工艺模型等等,也已经和广大《红楼梦》爱好者见面了。
进而到八十年代初,上海青浦县淀山湖南畔,大兴土木,“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兴建成以江南景象为主的“大观园”;在北京结合电视剧《红楼梦》的拍摄布景,北京城南南菜园也将兴建宫式制作的“大观园”。这两座实实在在的“大观园”,南北相映,这确是一桩令人高兴的事。⑹
虽然恭王府花园与大观园之瓜葛这一公案尚未了结,但我们认为它仿照大观园景象的点缀小品,仍能令人引起重游大观园的遐想,何况做为与《红楼梦》产生于同时代的古建筑群和北京现今保存较完整的一座王府来说,其所处地位及其格局,与《红楼梦》中的贾府及其花园,不无可以联想之处。前年吴新雷同志又有《随园考》,亦可谓别发新声。⑺
总之,从文字、绘画、模型、造园,乃至对某一座府园的考证,都可以说明,人们对大观园布局的探讨,正是《红楼梦》研究中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是有一定价值的。
大观园是《红楼梦》中,也即是贾府中的一个重要的典型环境,这一点恐怕是没有异议的吧。因为,它是《红楼梦》中诸多典型人物所生活的、形成他(她)们的性格并驱使他(她)行动的特定环境。这些人物包括宝玉、黛玉、宝钗、探春、晴雯、袭人、史湘云、李纨、迎春、惜春;以及妙玉、紫鹃、小红、香菱、司棋、宝琴、芳官、柳家媳妇等等。不仅如此,就是如凤姐、贾母、刘姥姥、王夫人、元妃、鸳鸯、平儿,乃至贾政,贾芸等等不少居于园外之人,也都借助这个大舞台充分亮相;展示其性格,驱使其行动的。
因此,研究《红楼梦》中众多的思想性格,以及研究《红楼梦》的情节、结构,《红楼梦》的思想内容、艺术手法等,大观园都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除了研究曹雪芹对大观园语言上的描述,我们如能将大观园的总体布局搞出个大概眉目。那么,对典型人物生活的典型环境,不就可以了解得更清楚更形象了吗?对上述种种研究不也是很有益处的吗?这就是我们之所以愿意探讨大观园布局的一个深意所在。
探讨大观园布局还有着其他方面的意义。比如,大观园本身的艺术价值,曹雪芹对园林艺术的见解,曹雪芹笔下这座大观园的建筑艺术,大观园的素材、原型等。此外,象制作做大观园的建筑工艺品,大观园的美术作品,《红楼梦》人物插图的环境背景,人间重建大观园,以及对于改编《红楼梦》为戏剧、电影、电视剧所不可缺少的大观园的典型环境等等。搞清大观园的布局,对以上这些方面,恐怕也有着不宜轻视的作用。
阐述到此,还有一点应当说清楚,那就是,研究、探讨大观园的布局,决不是在搞索隐。索隐者何?《汉书·艺文志》引颜师古云“求索隐暗之事”,可以聊作参考。而大观园在《红楼梦》中,曹雪芹的叙述、描写,确确凿凿,大多有迹可寻,详详细细,近乎一丝不爽。难怪有些注者,分析曹雪芹当年创作大观园时,说可能有画稿,这恐怕不会是无稽之谈。至于《红楼梦》中的描述,我们已在多处文章中引用,读者可以参见,这里就不必再一列举了。因此,我们认为并非一定要借助于“想象”和“发挥”才能再现出一个大观园。只从《红楼梦》里,我们就可以爬梳、结构出大观园的布局来。当然,曹雪芹在《红楼梦》里中并非附有《营造法式》或《大观园图说》之类的文章,也没有《大观园总图》或示意图一类的插图。曹雪芹是用语言来描述的,他不但在十七回里比较详尽地介绍了路线、园景,而且在其他回目中也屡有关于大观园的描述。因此,大观园尽管没有独立成篇的介绍,它是与整部《红楼梦》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了。另外,我们现在所见到的《红楼梦》,还不是曹雪芹生前的定稿,何况他也并不是在画建筑设计图,所以大观园个别地方的描述也有矛盾和重复之处令人费解。可是曹雪芹的“假做真来真亦假”的写作原则,则又吸引我们去探求真面目,解得其中味。而这些,也正是大观园布局之所以需要探讨,研究之所在。
我们虽曾经撰文、绘图,对大观园的布局做过初步的探索⑻,但总感觉意犹未尽,想参考其他同志不同的见解,再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实为引玉而抛砖之举,未有领异或标新之意。
大观园布局的研究,歧议彼多,甚至在大关节上,至今亦未有统一的意见。真是各有机杼,自申已见,体现了百家争鸣的活跃学术风气,如果在争鸣中,不同意见能够渐趋一致,这恐怕不仅是我们个人所衷心希望的。
我们尝试着把现在有代表性的关于大观园布局诸家说,分类、归纳为:(一)大观园的总体概念;(二)大观园的总体布局,两个方面,以进一步探寻曹雪芹心目中的大观园。
一、大观园的总体概念
在曹雪芹的心目中,他的大观园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园子?在总体概念上,现今的研究,大体有以下三种意见。
①艺术典型说。这是以当今之文学术语来解释曹雪芹创造的大观园,也即是:大观园的描写是曹雪芹运用了典型化的创作方法,是将现实中的园林,经过分析综合,加工改造而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以中国传统的创作观念说,也就是虚与实,真与假的结合。
②综合园林说。此说认为,曹雪芹借镜了南方园林、北方园林、私家园林、皇家园林,综合在一起,描绘出了他心目中的大观园。
③环境素材说。这一说指大观园的创作有基本素材,也即有实际的一座园林为蓝本,如恭王府、醇王府、随园,圆明园、西花园、江宁织造署、拙政园等等。
以上三说,若仔细斟酌,也并非没有相通之处。前二说似可进一步归为一种意见,即曹雪芹将现实中的园林综合创作了一个他心目中的典型环境----大观园。后一说虽多执于一端,但其实并未违背文学的创作原则,这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也不乏实例。例如《水浒传》中的梁山泊,确是实有。即如开封的相国寺、山西的五台山,不也有实际地点吗?对吴承恩家乡的考察,不也令人联想起齐天大圣占山为王的花果山吗?福尔摩斯的“故居”,欧仁·苏笔下的“白兔酒馆”,不也曾引起当地人们的怀念,并纷纷前去看望吗?
但不管持的是何种意见,我们认为问题的关键是:应当有比较确凿的文献史料,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推理和论证,以证明某种意见的确实。不然,何以令人信服呢?
二、大观园的总体布局
在大观园的总体布局上,从概括当时对大观园布局研究的主要论点看,大致也有三种意见⑼,而且都直接关系到大观园的整个布局。当然,在院落、轩、馆、亭、榭,以及山、水两脉等具体布置上也还都有一些不同意见,但起关键作用或关系上述布置的,还是大体离不开这三种主要意见。现分述如下:
①大湖中心说
此说见于戴志昂同志所绘《〈红楼梦〉大观园鸟瞰图》及据此而构筑的大观园模型。大湖中心说是以颐和园昆明湖为蓝本。上海淀山湖畔的“大观园”,中央亦是湖。
②中央大路说
此说见于葛真同志《大观园平面图研究》及其所绘附图(见《大观园》)等。此说认为,依照省亲制度,园中当有中央大路(实是认为大观园应属皇家体制),即从园门到省亲别墅(正殿)有一条笔直的辇道。
③中央无大路、中心无大湖说
这是我们提出的一种意见。我们认为大观园有池,但不在中央;大观园有大路,而分东西,即十七回贾政携宝玉等人步出翠嶂后所走之路。这一说是建于前二说不成立的基础上,如有一说成立,则此说便不攻自破了。
关于大观园中没有大湖,我们已在《寻得桃源好绘图》一文中论及。徐恭时先生在《芳园应锡大观名》一文中,亦列有专节“大观园中间是一个大湖吗?”黄葆芳先生亦已就此提出商榷⑽。可谓不谋而合,不再具述。
大观园有没有中央大路?我们早已在《寻得》一文中指出,大观园没有这样一条“由正园门直通正殿,贯穿整个园子中央的平坦宽阔的土路”,并举了五点加以说明。本文想就此再略作引申。必须指出,我们提出的这一意见,是以曹雪芹原著即《红楼梦》本身的描写为基础的。
现在让我们再读一读十七回、十八回原文,可以清楚地看到从开始商议筹建,找人画图到修建大观园,确实未曾发现书中提到过这样一条中央大路。^
例如十七回贾政巡视,十八回贾妃省亲,这是了解大观园通道路线的关键之处。在十六回中提到大观园时曾交代:“贾政不惯于俗务”,“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人商议商议便罢了”(墨点系本文笔者所加)。那么,什么是最要紧处呢?我们想不外是园门(从十七回可以看出)、元妃行幸所走之路,以及正殿等。这我们从十七回贾政巡视的描写可得到印证,书中说“他先秉正看门,只见正门五间,上面筒瓦泥鳅脊,那门槛窗格,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墙,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⑾。从这段描写中,这园门及左右围墙,都是不合皇家体制的,如是皇家体制,那“门栏窗格”,怎能“并不”朱粉涂饰?“左右一望”,怎能“皆雪白粉墙”?而这位“朝乾夕惕,忠于厥职”的贾政,竟对这样一座门却自是喜欢”,这话不耐人寻味吗?
进入园门,如按体制,本当是一条中央大路直通大殿,然而书中描述的却是“一带翠嶂挡在面前”,这又是违反体制了。但贾政反而道:“非此一山,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这一翠嶂;“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这恐怕不仅仅是众清客的意见吧。为了要安排一条合于皇家体制的中央大路,我们总不能把这座翠嶂挪到一边去吧。可是有一幅主中央大路说的平面图上,真地把翠嶂挪向一边了。
再说,如果步出翠嶂之后是中央大道、而这条路又是元妃行幸所经之路,那么书中却仅仅提到:“再进数步,渐向北迈,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平坦宽阔”,不过是说明步出翠嶂,“渐向北边”有一片开阔之地,而且这里有溪、有池、有桥、有亭,却没有一句提到什么中央大道、难道贾政的巡视,连这“最要紧处”竟然也忽略了?为了安排中央大路,我们也不宜将那座四通八达的沁芳桥也挪到旁边去吧。总之,不大合乎情理。
贾政不会忽略的,雪芹是更不会忽略的。从蘅芜院出来后,“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贾政不但巡视了正殿,而且那座玉石牌坊也未放过。这是自然的,因为元妃要在这里行接见大礼。整座大观园,大概唯有此处是合制的。十八回元妃的行幸与十七回贾政的巡视这才是合榫合卯的。我们还可以再举出一个地方来印证大观园中到底有无中央大路,那就是稻香村。明、清时代,西苑中的中南海内有豳风亭、省耕亭,还有水礁、石磨,自明代皇帝起,便有“每岁秋成,有‘打稻’之戏”,以示不忘耕稼之意。就这一点说,稻香村倒也“合制”。不过贾政道出“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宝玉却说是“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情趣迥异,泾渭分明,甚至大动肝火,却忘了这是贵妃行幸之一处所,不是大牟于皇家体制吗?
总之,从十七回的大段文字中,我们确实没有看到这样一条由园门直通正殿的中央大路。^ 十八回元妃省亲提到没有呢?
元妃两次入园,第一次行接见大礼,第二次是游园。就第一次说,按应制之体,必走中央大路,可是执拂太监却是跪请登舟,沿着势若游龙的一带清流,直到了花溆萝港,才“复弃舟上舆直到正殿,升座受礼之后再乘舟观赏沿岸风光?难道入正殿受礼走水路,而步至园门时却走中央大路,这不是进出颠倒了吗?
元妃二次入园是游幸,“登楼步阁,涉水缘山”,到最后,点一句“只得忍心上舆去了”。这一句话怕也难以理解成走的是中央大路,否则,雪芹何以如此一带而过,闪灼其辞?
若说园中没有乘舆之大道那确是说不通的。但我们从十七、十八回看,只是没有提及有那么一条“中央大路”。莫非我漏掉了这条吞舟之鱼?这倒有些令人费解了。
我们再由此扯到雪芹创造大观园的意图上来说说。总观前十八回书中元妃省亲之后,二十三回宝玉及诸妹都搬入大观园里住下来,一直住到嫁的嫁,死的死。雪芹实是借“省亲”而建造了一座大观园,而这座大观园又是他安排心目中人物居住的理想之处。所以至元妃省亲之后,这座园子便成了贾府一座真正的私家园林。不仅老爷、夫人、小姐、公子往来于此,就是婆子、丫环、女伶也在这个大舞台上活动,除了那座“正殿”外,没有皇家园林的味道了。在前八十回中,大观园从十六回一直写到七十八回。因此,我们不难理解雪芹设计、创造这么一座大观园的主要意图是什么。
不过,雪芹也没有忽略这座正殿,后来,四十一回刘姥姥逛大观园时,又曾写到这座“玉皇宝殿”及牌坊。中央大路却依然一笔未见提及。
雪芹的胸中邱壑,人所钦仰;草蛇线,足见匠心。元妃省亲的正殿,后文并未忽略,而中央大路却不叙及?如此按排正说明如十七回、十八回一样,这座园子本来就没有这么一条从正园门直到正殿的中央大路。
如果我们从大观园的意境来分析,也可以据以为证,设若真有这样一条中央大路,大观园不就成了一座四平八稳、堂堂正正的园子了吗?索然无味,有何意趣。这是否符合雪芹的意图呢?提出来供大家分析。若依我们的陋见,中央添加这一笔,等于把园子一剖两半,也就是说,这一笔破坏了大观园的整体构图。
回过来,我们再看看北方的皇家园林,以北京为例,象圆明园、万春园、长春园、颐和园、静宜园、静明园等,多起建于康熙雍正乾隆时期,这其中有些园子甚至就是皇帝的行宫,是驻跸办公之所在,而紫禁城不过是举行大典之处。但可以说,没有一座园子有那么一条笔直的中央大路。在造园上,皇帝们都不拘于这种中央大路体制,曹雪芹倒去遵守?而且,我们知道,上边提到的那些富丽堂皇、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也借镜了很多南方著名的私家园林,这就不必细说了。应指出的是:北方的皇家园林,也含有南方私家园林的一些特色,不过前者是皇帝所专用(这与贾府中的大观园就有所不同了),气派上自然也不一样。京城内的南海、中海、北海也如是。故宫和天坛倒有一条中轴线,但恐怕没有人把这两处归划到皇家园囿和行宫里去吧,这应是不言而喻的。而且,以故宫和天坛这种体制,也难以去规矩大观园。
因此,我们不仅从《红楼梦》本身的描写(这是最重要的依据)来看,就是从曹雪芹时代的皇家园囿看,中央大路也难以成为一条定制。而且,在大观园的研究上,尽管有不同的见解,但我们认为无论如何也不应把它完全划归到皇家园林中去吧,更何况,大观园与故宫和天坛这样的建制,有何干系呢?
至此,我仍然认为,《红楼梦》里贾府中的大观园,在布局上,没有一条从正园门直到正殿的中央大路。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写到后来,是“遂无问津”者。而湖西省桃湖县境内的“桃花源”,有一副对联云:“村舍俨然,笑渔人迷不得路;水源宛在,偕太守常来问津。“看来,大观园亦是如此。馆榭俨然,水源宛在,常来问津者有,惜乎路不当迷。不过,大观园终究是写在《红楼梦》里,它不是桃源县的“桃花源”,问津而不迷路,也确实不易。虽然我们在这篇小文中谈了一点看法,但或许我们自己竟然也迷了路,找不到这条赫然醒目的中央大路了。因此,究竟有没有这样一条路,一己之见,也不过是如贾宝玉所说的“探景一进步耳”,提出来聊供大观园的好事者参考而已。
在大观园布局的研讨上虽有分歧,但在一些主要建筑的布局上也有相一致或相近似之处,如怡红院、潇湖馆、蘅芜院、正殿,等等。而其他一些无关宏制的布局,如长廊、曲洞、方厦、园亭、厨房、后门等,或可暂时不顾。但关系到整体布局的中央大路、中心大湖,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如能在不断探讨中逐步寻求出令人信服,且符合雪芹原意、原作的一致意见来,这是我们衷心希望的。这对研究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及其大观园,是有益的,对大观园的爱好者来说,恐怕也是不无兴趣的吧。
最后,用下边的四句话做为本文的收尾:大观园里话春秋,二百余年兴未休。探讨布局深意在,桃源仙境再寻求。
【附言】
本文原题为《大观园布局诸家说之比较与研究》,已由顾平旦拟就提纲,后因顾患重症住院手术,乃由曾保泉构草成文,并改现题。
一九八三年七月十九日 于北京
一九八四年四月廿五日修改定稿
注释:
⑴见《文学、绘画与园林----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载《大观园研究资料汇编,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资料定编;《寻得桃源好绘图----大观园布局的初步探索》,载《大观园》,顾平旦编,文化艺术出版社版;《大观园的艺术价值》,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13辑,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⑵、⑶参见《大观园的艺术价值》一文。
⑷周绍良:《大观园模型》,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二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⑸杨乃济:《大观园营建始末----追记赴日“红楼梦展”的大观园模型》,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三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⑹《科学画报》1982年5期及《旅游天府》1982年4期均有文字和图片介绍,可参看。
⑺吴新雷:《南京曹家史迹考察记,随园与大观园》,载《我读红楼梦》,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⑻参见《寻得桃源好绘图》一文。
⑼曾保泉:《古典文学研究概况》,载《北京文艺年鉴》(1981),工人出版社1982年版。
⑽徐文载《红楼梦研究集刊》三辑;黄文《大观园模型图商榷》,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十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及1983年版。
⑾本文所有引文均据庚辰本《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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