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著书黄叶村



  十八世纪二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期间,中国文坛上出现了一颗光华四射的灿烂明星,他就是不朽的文学名著《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

  曹雪芹,名沾,字芹圃,号雪芹,又号芹溪,自署梦阮。康熙五十四年(一七一五年),生于江苏南京利济巷江宁织造府署。他的家是一个接驾四次,得到康熙特殊“恩眷”,显赫一时的世家。曹雪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正赶上曹家“盛世”的末期。四、五岁时,他家由于康熙、雍正皇位更迭的政治变故受到牵连,开始有了败落的征兆;雍正六年(一七二八年)他父亲曹俯因亏空大量公款,被撤职抄家并递解回北京。这一年,曹雪芹不过十二、三岁,也随同北上。从此,他在北京住了三十多年,度过了清贫不屈、辛勤写作的一生。

  曹雪芹在北京的生活、交往和写作,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活动时期。可惜这位才华无双的作家,除了给我们留下了一部不朽的《红楼梦》外,我们知道得并不多。只有通过他的朋友的诗文和一些传闻,约略勾画出大致的轮廓。曹家在北京贡院附近、前门外鲜鱼口、东城烧酒胡同原有几处旧房,抄家后雍正亦曾明令“少留房屋,以资赡养”;加上在通州还有六百亩地和张家湾一家本银七千两的当铺,看来生活还过得去。不过曹家的先人是清室皇族的奴仆----包衣,又是被抄了家的,所以受到官僚士大夫的轻视。

  曹雪芹虽然在族中家塾或官学学习“正学举业”,却非常厌恶靠科举求“仕途经济”。他工诗善画,高谈雄辩,诙谐幽默,放荡不羁,常和一些愤世嫉俗、志同道合的朋友诗酒往来。这种以“杂学”对“正学”的行为本身,就是对当时社会的一种反抗。

  六、七年后,乾隆四年(一七三九年)他家遭到又一次重大变故,终于一蹶不振。青年时代的曹雪芹也最后结束了“锦衣纨裤之时,饫甘餍肥之日”,陷于日益贫困之中了。但是,他亲历了家道急骤中落的变化,看到了统治阶级盛衰沦替无可挽救的命运,开始孕育着“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磈礧”时的宏大意愿。后来,为了糊口,他先在内务府做过短时期的堂主事,即整理文书档案的工作;乾隆十年(一七四五年)前后,又到西单石虎胡同(后迁至宣武门里绒线胡同东口)专为皇室子弟开设的官学----右翼宗学当了两年管理日常事务的差事。

  在这里,曹雪芹结识了宗室子弟敦敏和敦诚两兄弟。他们有过同样的身世,成了坎坷一生中相互间最了解的知己。当曹雪芹过着“寒冬噎酸,雪夜围破毡”的生活时,敦诚写了“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的诗句,鼓励他一定要把《红楼梦》写出来。

  乾隆十五年(一七五○年)前后,曹雪芹的景况越来越差,连“悲歌燕市,卖画为生”也很艰难了。传说他曾几次搬家,在旧刑部街住过,又在崇文门卧佛寺一带很偏僻的地方住过。后来连个立足之地也没有了,不得不离开城里,全家迁到西郊香山附近居住。他先住在正白旗的四王府和峒峪村,后来迁移到香山脚下镶黄旗的北上坡,最后定居在白家疃,住的是斜向西南的四间茅屋,真正过起“著书黄叶村”的生活来了。现在当地还流传很多有关曹雪芹和他写作《红楼梦》的故事,但要指出那里是他的故居,已经是踪迹难寻了。

  曹雪芹生活在北京,《红楼梦》又写在北京,自会有许多北京的素材写到书里去。比如说“大观园”吧,有人考证说就有北京王府花园的影子。书中还有许多北京实有的地名,象薛宝钗家开设的“恒舒当”,鼓楼西大街就有这么一家同名的商号;贾琏偷娶尤二姐住的是“小花枝巷”,还有贾宝玉到过的齐化(朝阳)门外的天齐庙,等等。

  传说他写《红楼梦》,象着了魔一样,随身带着笔墨,无论在家还是出门,只要见到好山好水,听到别人说句用得上的话,便解开包袱,铺开纸写起来;有时随走随停,拿石头当书桌,趴在上面就写,就这样执着地写啊写啊!到乾隆十九年(一七五四年)《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就在近亲密友间陆续传阅了。他为这部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耗枯了心血,以致他年未五十,书未成,泪尽而逝了。

  民间还传说,《红楼梦》原已写完,曹雪芹死后,邻居老妪见他家里连买祭奠纸钱的钱也没有,就在柜底桌下找出一些写了字的纸,剪成纸钱。这些纸钱烧了一些,送葬时又沿路撒了一些,后四十回珍贵的遗稿便这样焚为灰烬或随风飘失了。

  曹雪芹埋头写作《红楼梦》的时候,生活十分贫困,有时穷到“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地步。但他不为贫困所屈服。相反的,却对穷苦人非常关心,竭诚相助。据说,有个白媪,贫病交迫,孤苦无依。曹雪芹不但常常照顾她的生活,给她治好了眼病,还把自己的草屋让给她一间,使她不致流离失所;又有传说,曹雪芹迁往白家疃以后,经常到香山附近的“更房”里,同在那里聚谈的劳动人民聊天。他还教会了一个从征伤足,生活困顿,断炊无告的朋友于景廉(字叔度)扎糊风筝卖钱,并为于谱定新样,编写了《南鹞北鸢考工志》,收在《废艺斋集稿》里。

  曹雪芹多才多艺,在这本书中,他谈到金石、工艺、织补、印染、雕刻、烹调等各方面的技艺,分别取名叫《岫(袖)里湖(壶)中琐艺》、《斯园(思源)膏脂摘录》、《蔽芾(弼废)馆鉴金石印章》等,也都贯串了救济废疾无告者,为其谋一生路的意思。《废艺斋集稿》这部书是近年来在北京发现的,内中保存了据说是别人用双钩摹下来的一页曹雪芹亲笔书写的序文,如果考证属实,当是珍贵的文物。

  曹雪芹移居西山以后,好友敦敏、敦诚兄弟,还有张宜泉、于景廉等人,常常去看望他,有时他也进城来会见他们。据说,有年冬天,曹雪芹曾经应敦敏之邀,到宣武门内太平湖敦敏家里的“槐园”参加过一次宴会。他亲自放起了于景廉带来的风筝,敦敏为此写了一篇《瓶湖懋斋记盛》。在宴会上,当时的一位社会名流,吏部侍郎兼管皇家画苑的董邦达很欣赏曹雪芹的才艺,想推荐他到画苑去任职,但是,曹雪芹拒绝了。难怪张宜泉要写出“羹调未羡李青莲,苑召难忘立本羞,借问古来谁得似?野心应被白云留”这样的诗,来称颂曹雪芹的品格和骨气了。

  乾隆二十五年(一七六○年)秋,曹雪芹的妻子死去。不久,他续娶了一位“新妇”,夫妇俩带着幼子,生活更为窘迫。有一次,他和敦诚在小酒店里喝酒,两人都没有带钱,还是敦诚解下佩刀作为抵押。他们畅谈纵饮,兴致勃勃。曹雪芹当场击石作歌,敦诚也唱起和诗,留下了一首《佩刀质酒歌》。他们的豪情和景况,于此也可见一二,这也许是这一对挚友最后的一次欢聚了。

  写到这里,附带提一下。一九七八年在北京又发现了一对题刻“乾隆二十五年庚辰上巳”的书箱,箱盖上有“拙笔”画的兰花,还有一首《题芹溪处士句》的诗:“并蒂花呈瑞,同心友谊真;一拳顽石下,时得露华新。”这可能是曹雪芹续弦时朋友们送的礼品。更可贵的是两个箱盖背面都有墨迹,一个是《为芳卿编织纹样所拟诀语稿本》等五行纯熟的章草,笔迹和《废艺斋集稿》中的双钩序文十分相似,好象是曹雪芹的亲笔;另一个是续娶“新妇”写的一首诗,诗中有“睹物思情理陈箧”等句子,再看看敦诚挽诗中也有一句“开箧犹见冰雪文”。这存放编织纹样图稿的书箧,会不会就是曹雪芹存放十年心血结晶的“冰雪文”----《石头记》手稿的书箱呢?要知道,这一年正是他写完“庚辰秋月定本”《石头记》的时候!

  三年以后,乾隆二十八年(一七六三年),北京天花流行,曹雪芹唯一的爱子也得病死了。他在无比的哀痛中,一面奋笔疾书,一面借酒浇愁,终于在这年除夕(一七六四年二月),因饮酒过度,一病无医而离开了人间。

  曹雪芹逝世以后,《红楼梦》这部巨著,不仅有人在私下传抄,庙市上也有人在抄了卖钱。北京已经流传着“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书诗也枉然”这样的谚语了。《红楼梦》是不朽的,曹雪芹也是不朽的。北京,更以孕育产生了这样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文学大师而感到自豪。


附记:
本文承周汝昌、冯其庸同志指正,并曾参考吴恩裕、金世华、张永海等同志的文章。又,曹雪芹生年,另一说是雍正二年(一七二四年)。

字库未存字注释:

@①原字左氵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