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琐记
薛宝钗的风趣


  《红楼梦》的薛宝钗,一提起来,我们眼前会浮起一个道貌岸然,“一问摇头三不知”,开口“女子无才便有德”的“构构然一女夫子”。说她是个“开口不离孔孟、事事维护名教”的“大观园里的女儒”。实际上,她有“无书不知”的广博知识;发表过不少关于作诗、作画的精辟见解;吟过“淡极始知花更艳”那样的名句;在不少地方,她能帮助人、体贴人;她的度量大,能够容忍人、谅解人……等等。

  可是,这些地方----我们的读者、论者为什么往往视而不见呢?这原因在于:其一,我们习惯于运用“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观点看待她:既然是“坏人”,当然就没有“好处”了。其二,我们看到的《红楼梦》是流行的程、高一百二十回本。在这种本子里,不但后四十回续书已面目全非,即前八十回中也有不少地方依据《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标准,作了大量的删改。例如在四十九回中香菱正“满心满意只想做诗”时,可巧来了个史湘云。那史湘云又是个极爱说话的,这一下,“越发高了兴,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这时,宝钗说的一番话,脂本和今本的差别是很大的。

  今之流行本是----

  …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痴痴癫癫,哪里还象两个女儿家呢?说得香菱、湘云二人都笑起来。

  脂本是----

  …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放着现在的两个诗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作什么?”湘云听了忙笑道:“是那两个,好姊姊,告诉我!”宝钗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二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两本相较,今本里的宝钗,板着面孔训人,真是“处处维护名教”,卫道之态可掬。脂本里的宝钗,却是个触景生春,妙语解颐的可人。----试想:香菱和湘云果真被宝钗如是云云的板着面孔训斥一顿,又怎么能够“笑”得起来呢?那未免太不合情理了。只有宝钗用眼前景、眼前人的“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相逗,二人听了“都大笑起来”才合情理。

  这里,显见宝钗是很有风趣的,并非时时刻刻都板着脸孔。必如是,才能当得起“山中高士”、“艳冠群芳”等语的形容。这大约是那个高鹗觉得宝钗既是“坏人”不能容许其有“风趣”而删改的吧!

  此仅其一例而已!

  曹雪芹之不可企及者如此!高鹗之庸俗恶劣者又如此!